■遵义会议上受到批判■
1935年1月,遵义会议召开。会上,李德受到批评,其军事领导方式和战略战术方针也受到批判,并被写入会议的总结决议之中:“政治局扩大会认为××同志特别是华夫同志(××同志指博古,华夫同志指李德)的领导方式是极端的恶劣,军委的一切工作为华夫同志个人所包办,把军委的集体领导完全取消,惩办主义有了极大的发展,自我批评丝毫没有,对军事上一切不同意见不但完全忽视,而且采取各种压制的方法,下层指挥员的机断专行与创造性是被抹杀了。在转变战略战术的名义之下,把过去革命战斗中许多宝贵的经验与教训完全抛弃,并目之为‘游击主义’,虽是军委内部大多数同志曾经不止一次提出了正确的意见,而且曾经发生过许多剧烈的争论,然而这对于华夫同志与××同志是徒然的。”“政治局扩大会认为为了粉碎敌人新的围攻,创造新苏区,必须彻底纠正过去军事领导上所犯的错误,并改善军委领导方式。”
李德本人参加了遵义会议,伍修权作为他的翻译也列席了会议。对于李德在遵义会议上的表现,伍修权回忆:“会议一开始,李德的处境就很狼狈。当时,别人基本上都是围着长桌子坐,他却坐在会议室的门口,我也坐在他旁边,他完全是处在被告的地位上。别人发言时,我一边听一边翻译给李德听,他一边听一边不断地抽烟,垂头丧气,神情十分沮丧。由于每天会议的时间很长,前半段会我精神还好,发言的内容就翻译得详细些,后半段会议时精力不济了,时间也紧迫,翻译就简单些。在会议过程中,李德也曾为自己及王明在军事上的‘左’倾教条主义错误辩护,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把责任推到客观原因和临时中央身上。不过这时他已经理不直、气不壮了。事后有人说他在会上发脾气,把烤火盆都踢翻了,把桌子也推翻了,这我没有见到。当时会议的气氛虽然很严肃,斗争很激烈,但是发言还是说理的。李德本人也意识到已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失势无权了,只得硬着头皮听取大家对他的批判发言。”
李德在他1973年出版的《中国纪事》中是这样回忆的:“至于我呢,我只能吃力地跟上两天的会议。伍修权显然不乐意给我翻译,而且译得也不完全。因此,我在得到会议记录或者至少是尚待作出决议的文字材料并详细阅读之前,没有表明态度。”对于会上对他的批评,他认为是“诋毁”,辩解说:“一个外国顾问既没有下达指示的权力,又不懂中文,和外界又没有联系,怎么才能做到这些呢?”同时,他坚持认为遵义会议“不是解决生死攸关的原则问题,而是一场无原则的派别斗争”。
在遵义会议上,李德坚持认为自己作为顾问只是提提意见,是中国同志自己搞坏了,而“完全坚决地不同意对于他的批评”。党在决定决议到支部讨论时,指出了华夫的名字,而在团以上干部会中才宣布博古的名字。在遵义会议上,李德被取消了指挥权。这次会议以后,他参加红军领导层决策性会议的次数逐渐减少,即使应邀参加,也只是列席罢了。
■唯一走完长征全程的西方人■
在遵义会议结束之前,李德提出了到红一军团去的要求。“我请求允许我在第一军团待一段时间,使我能够在前线的直接实践中更好地认识毛所大肆强调的中国内战的特殊性。这一请求被批准了。”于是,“他的马背上驮满了从军需官那里领来的特殊供应物品,他就匆匆去追赶林彪的部队了。三四天之后,他终于见到了林彪。他说,他受到了无礼的接待。不过,他还是收起了他最喜爱的娱乐——打扑克,开始研究毛的战争方式了。在此之前,很多长夜他都是和博古以及两个翻译靠打扑克打发过去的”。
红一军团是中央红军的主力部队,早在中央苏区时李德还曾去红一军团讲过战术课,当时他与军团长林彪相处得还算融洽。不过这次前来“蹲点”的李德却自认为讨了无趣:“林彪以一种不耐烦的态度接待了我。关于军事形势,他缄口不谈,我以后在他的司令部度过了几个星期,在这期间他对我也几乎毫不过问。”事实上,林彪对李德仍很关照,他特意交代军团管理科的一名科长负责照顾李德的生活。1935年2月下旬,红军二占遵义城时,李德又回到中央纵队行动,随军转战贵州、云南。
1935年5月12日,红军巧渡金沙江后,中共中央在会理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这是长征途中一次重要的会议。据李德回忆,他在会议召开前的最后一刻接到邀请,由于没带翻译,只能靠博古边听边给他作一些简单的介绍。会上,毛泽东对以林彪为代表的错误认识和活动进行了批判,李德在表态时却说:“我们别谈过去了,还是谈谈当前吧。”但是,李德在《中国纪事》中回忆:“局外人”即非政治局委员没有参加这次会议,林彪、彭德怀也没有到场。
6月中旬,红一、四方面军在长征途中会师。8月初,李德被派到红军联合军事学校担任领导。据他自己回忆:“就战术问题上过几次大课,并且进行过几次专题的讲座和图上演习,但大部分时间却是参加‘收割’,甚至有两次参加了一个征粮队。”8月3日,红军分成左、右两路军北上,李德同中共中央和前敌指挥部一起随右路军行动。
当时,红四方面军领导人张国焘企图分裂红军,而李德以自己特殊的地位和身份坚决抵制分裂,维护党的决议和统一。他也认为:“我确实也是一个忠实支持者,尽管我对遵义会议持有保留意见。”
对此,时任红军大学军事教员的阎捷三曾有过回忆:
一天凌晨,红大师生集合起来准备出发,这时红军大学教育长、四方面军参谋长李特带着人骑马赶来了。他大声传达张国焘的命令,要四方面军的同志都随张国焘南下,不要跟中央北上。李德见李特十分嚣张,上前拉住了李特的马头,斥责他的分裂言行。没说几句话,两人就动起手来。闻讯而来的毛泽东制止了他们的争斗。此时,李特情绪非常激动。李德担心李特一时冲动铤而走险,就从后面将李特紧紧地抱住。李特气急败坏地狂喊乱叫,使劲挣扎,但无奈李德的双臂如同钢铁一般,他怎么也摆脱不掉。毛泽东见状说了声:“放了他吧!让他们走!”见毛泽东发话,李德这才不情愿地松了手。
当时在场的彭德怀目睹了这一幕,并说李德“这次表现很好,站在正确的方面”。
上述一幕,见于2006年8月15日《解放军报》上发表的《李德被取消指挥权之后》一文。在阎捷三《捉放李特的见闻》中有更为详细的回忆,彭德怀以及另外几个当事人和目击者的回忆也提到了这件事,应当是可信的。李德对自己的这一行动,在《中国纪事》中却一字未提,只模糊地写道:“而我呢,半夜被派到军事学校去传达开拔的命令,我这样去做了。司令员同他的人引人注目地留了下来,其间好像没有发生冲突,早晨我同学校一起又加入了中央纵队。”
9月中旬,中共中央在俄界召开会议,会议通过了《关于张国焘同志的错误的决定》,同时将部队进行了重新编组,李德是编制委员会的成员之一。10月19日,中央红军主力胜利到达陕北吴起镇(今吴起县城)。红一方面军胜利结束长征,李德也成了唯一走完长征全程的西方人。
■继续履行顾问职责■
1935年12月,李德随中央机关住进瓦窑堡。不久,他参加红军参谋部的一些工作,主要是在红军学校工作。12月27日,他参加了在陕北瓦窑堡召开的党的活动分子会议。他对毛泽东在会上所作的《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报告持反对态度,认为“它既不符合国内实际力量的对比,也无助于建立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和民主人民共和国这个政治目的”。
1936年1月,李德列席中央军委会议。会议主要讨论战略方针,归结起来是如何处理好巩固和发展中的关系。会议决定东征发展,在发展中巩固。李德不同意这个决定,受到其他同志的批评。27日,红军主力东征前夕,李德写信给中共中央,即《对战略的意见书》,意在说服中央停止东征行动。信中指出:阎锡山有8万人,在技术上、交通条件方面都比我们优越,我们只有1.3万人,其中一半是新兵和3000名新的俘虏兵,技术条件也低。在战争形式方面,游击性的行动在苏区和游击区常常能决定胜利,但在白区则很少能得到结果。同时,李德声明,“拒绝参加出征的队伍”。这样,红军主力东征期间,李德在后方留守。其间,白匪民团曾多次袭扰边区,他还协助周恩来参加参谋部的工作,并同红军军事学校的全体学员一起参加了保卫瓦窑堡安全的战斗,表现勇敢。5月初,东征回师后,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李德被邀列席,会上他为阻止东征一事作了自我检讨,承认政治局对他的信的批评“是正确的”。
此后,李德被安排到抗大教学。他还受命负责建立和训练了红军的一个骑兵团。李德凭借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学过骑兵并当过苏联红军骑兵师参谋长的经历,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并认为这给他“带来了很大的乐趣”。
1937年1月,李德随中央迁到延安居住。他没有被邀请参加1937年12月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和1938年10月的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他在回忆录中对这一时期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共中央许多方针政策和军事策略表示不满和反对。
抗日战争爆发后,为研究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作战方法,总结红军作战的经验教训,吸取国外军事作战成果,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成立了军事研究委员会,李德为委员;在军事研究委员会下设编委会,李德任主任。1937年9月至10月间,延安的军事杂志编辑建议李德每月写一份军事概况,但李德想按自己的观点组织文章,结果文章被拒绝发表。1938年下半年,他受司令部委托,先后写了几篇反映现代武器在不同斗争中的策略的文章,包括《现代军事技术》《坦克及坦克斗争的方法》《空军与防空》《化学战争与防毒》等。李德回忆说:“这些文章统统发表了,并署了译者的名字。只有一次,由于疏忽把李德称为作者了,我得到了读者的几句称赞,但编辑却受到了指责。”其中前两篇文章分别发表在《八路军军政杂志》1939年第一期和第二期上,后两篇文章分别发表在《中国青年》1939年第四、五期合刊和第八期上。
1938年至1939年间,李德的正式身份是后方司令部顾问。
■争取返回苏联■
1936年中国共产党同共产国际恢复无线电联系以后,李德曾几次向洛甫(张闻天)要求返回苏联。1937年底,王明等人回到了延安。李德大喜过望,多次找王明和张闻天请求共产国际把他召回苏联。王明则竭力劝阻,说苏联正在搞肃反,李德此时回去很危险。“他的原话是,在苏联等待我的不是什么好事,我必须估计到可能被流放,甚至被枪杀。他这番话并没有使我感到十分吃惊,因为在《真理报》上我经常读到我个人认识的或是知道的名字成了‘人民的敌人’,我可以保证,他们对党的忠诚是坚定不移的。我不理解其中的背景和联系,但是我对自己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愿意在莫斯科为我自己的工作负责。”在王明的劝说下,李德暂时打消了回苏联的想法,但他还是想在适当的时候回苏联。
这期间,李德与在延安搞医务工作的国际友人马海德等有较多交往。在此前后,他也曾会晤过到延安采访的艾格尼斯·史沫特莱和埃德加·斯诺夫人以及其他一些外国人士。埃德加·斯诺访问陕北期间,也曾同李德长谈,李德也对自己在华的军事指导思想作了反思,承认西方的作战方法在中国不一定总是行得通的。他说:“必须由中国人的心理和传统,由中国军事经验的特点来决定在一定情况下采取什么主要战术。中国同志比我们更了解在他们本国打革命战争的正确战术。”这种认识显然是较为客观的。
1939年秋,周恩来赴苏联治病。李德接到中共中央临时通知,批准他同机返苏。在延安机场,不少人都赶来同李德告别,毛泽东也礼貌地祝李德“一路平安”。就这样,李德结束了他在中国的军事生涯,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过中国。
李德返回苏联后,受到共产国际的批评,并被禁止再过问中国事务。之后,他去苏联外国文学出版社工作。1941年,李德以红军军官的身份参加了苏联卫国战争,战争结束后又回到外国文学出版社工作。1954年,李德回到民主德国定居,主要从事翻译工作,是德文版的列宁著作的责任编辑,还翻译了一些苏联作家的作品。1961年至1963年,李德曾担任民主德国作家协会第一书记。
剩下的日子,李德是在平静中度过的:翻译,研究,著述。1973年,民主德国迪茨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中国纪事》。在这本书中,李德对当年的一些事实进行了歪曲叙述,并对一些中共领导人进行攻击、诽谤。1974年8月15日,李德病逝于东柏林。